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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記得自己正式離開英國的那一天。

朋友Shannon跟Yvonne試圖提起我的行李,瘦逼逼的兩人輪番上陣、雙手抓起行李箱的提把,箱子左右滑動了一下卻完全沒有離地。「未免也太重了吧!?」

「會嗎? 以我去年提著行李在倫敦地鐵站活動的感覺,就算超重也頂多超過2、3公斤吧!」那時我在她們面前一派輕鬆地提起了行李箱,上上下下地惦著重量。殊不知幾個小時候,機場櫃檯秤出來的數字嚇死了我這條女漢子--約莫是32.4公斤重。自己這一年內胖了六公斤又經常吃卜派最愛的菠菜,真有這麼膩害嗎?遙想一年前的自己拉著23公斤的行李爬坡就覺得快到極限了吶。

「上限是23公斤,不過我可以接受你24公斤過關。」荷航空姐的最終妥協。接下來的十幾分鐘她就看著我敞開行李、跪在地上拼命咕噥,瘋狂盤算可以把什麼塞到自己的手提行李跟夥伴Shannon多出來的行李額度。腦海跑過各種物品的優先順序,不斷打量著哪些東西該就地丟棄,丟棄了之後又會如何心疼。

直到飛機離地的那一瞬,整個人終於得以冷靜,怔怔地笑了。

是啊,留學的這一年太快了,我也還記得自己從台灣家中出發的前一晚仍沒整理好。這種印象之深刻,就好像我昨天在台灣趕著收行李,今天剛好在英國又要整理一次。至於留學中間的故事則被壓縮得血肉模糊,仔細端詳或許找得到一隻佇在希臘的腳、或者一張還逗留義大利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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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於七月中旬的希臘聖托里尼島(Santorini),景觀十分美麗。

 

英國商學院研究生的在學期間通常為一年。在這短暫的一年當中歷經課程、考試、聖誕節與復活節長假,還有最可怕的論文撰寫期間。當然,幾乎所有台灣留學生都會抓緊空檔在歐洲遊歷。所有學生想做和該做的事情都被集中在這段時間,選擇太多、時間有限,讓每一件事情對我而言都是one shot。

最有意思的是,事情攤在眼前,卻無論選擇To do or not to do都同樣只有一次機會。不想做的話,機會就這麼過去了;想做的話,也只有這麼一次機會進行,好壞成敗從此定論。

這麼舉例好了:若第一個禮拜沒有跟你感到興趣的同學們寒暄,之後就很難擴展人際圈,因為大家總是小組活動、上課跟熟人坐在一起。然而第一次聊天就聊得沒有意思,別人下次看見你大概也不會想要停下腳步多聊個幾句;在討論課(seminar)上猶豫到底要不要發言,遲遲不舉手的話,一個小時的課程很快就結束。可是如果沒有發表出強力清晰的論點,教授將可能面露怪異神色,同學們也呈現一臉呆滯。這時真希望事情可以重來,幼小的心靈吶喊著我要寫一個慘字~~

第一個學期中,英國同學Kelly問我怎麼不選Course Rep(課代),我說我還不知道自己能為班上貢獻什麼,還是留給已經有主意的人去吧。現在想想自己真是可愛,如果想要應徵上Course Rep的話,腦袋應該自然就會動起來了。我是這麼假設的:不可能所有人都是純粹想要服務人群,一定有人是為了那個可以放在履歷表上的好看頭銜,而我不想當這種人。不過,我也不會討厭那些因為頭銜而遞交申請的人,因為這是他們想做的事情,他們確實把這當一回事。

我想重點就在於,你是否真的想要這麼做?

如果徵選上了Course Rep,就必須額外花一些時間跟教授討論同學對於課程的意見、主動向同學募集看法、在大家都快按捺不住的放假前夕籌備聖誕晚會,而好處是可以更加認識同樣身為課代的一些同學、會有教授更熟悉你。但是英國的冬天往往下午三點就陽光落下、夜晚來臨,我只想快快上完課程、完成應該的小組討論就早點回到溫暖的小窩休息。能夠課後跟著小組成員們在五度上下的氣溫一起走到市中心買菜,或者與其他場合認識的朋友們聊天我就已經心滿意足,擔任Course Rep並不是我想追求的事情。

過去在台灣時經常想著下一個學年要花多少時間打工、要參加什麼活動、暑假要找什麼實習,看起來好像很充實,只是有些事情並不一定真正需要。在英國的這一年反而因為討論課的時間每天不固定、小組課後討論報告花費的時間相當多而沒有辦法找個打工,即使想要實習也會面臨時間難以配合的問題。但正好因為這樣,我難得擁有這一年的時光可以專注在自己喜歡的科目上面,在寒冷的夜晚中,穿著睡衣、龜在椅子上面平靜地享受白天的講課內容。

不再汲汲營營。

此時繁華的信義或公館商圈在時差八個小時的彼方;家人、朋友及男朋友都不在身邊;類似便利商店的Tesco Express也只開到晚上十一點;想出門散步又怕遇到醉鬼及壞人,況且天氣冷得要命;沒有滷味攤、沒有派克雞排,半夜想要吃個零食,卻找不到任何一英鎊硬幣或者小小的pence可以讓我在樓下的販賣機買個巧克力棒。所有熟悉的、熱鬧的一切都遠離了我,深夜的時候只有自己思索著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所有事情。這種清醒的感覺挺舒服,又深刻得令人孤獨,但是回頭來仍然會覺得人生中擁有這段時間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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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當適合來一段悠閒之旅的英國湖區(Lake District),典型的英國鄉村代表之一。沒記錯的話是攝於六月的Grasmere。

 

六月初的時候,我拿著剛印出來的CV和cover letter,跑到學校的職涯中心再次要求輔導顧問幫我檢查。

這已經不是我第一次踏進Career Centre了,每一次都是不同的職員從二樓走下來幫我審視求職文件。第一次是一個年約三十、頭頂微禿,穿著淺藍色襯衫與褐色無袖毛背心的男士;第二次是一位打著鼻環、畫著誇張飛揚眼線與鮮綠色眼影的年輕女孩,擦著藍色亮片指甲油的手指讓我偶爾分了神。這回是一位直髮齊肩的中年女士,可能四五十歲有,在她拿起鉛筆劃記時,異常蜷縮的手指凸顯了手背上類似燒燙傷的痕跡。

「很好,這樣已經可以了。經過這兩次已經修改得差不多了。」十分鐘之內她就將紙本推到我這邊,重新戴回了眼鏡,間接表示諮商差不多完結。然而鏡片背後那雙深灰色的眼珠比起先前閱讀文字時更加謹慎地盯著我:「妳確定自己真的想做這份工作嗎?」

「呃...我想應該是的。」剎那間,我似乎被問到了一個相當冒犯的問題似,不禁皺起了眉頭,卻又結巴一陣。

「希望妳是真的想要得到這份工作。我看過很多外國學生只是為了留下來而隨便找了一份工作,每年都是這樣。」

儘管在撰寫自傳的當下,我是全心全意地想要獲得面試機會,然而回到宿舍之後,這位女士的話就像魔咒一樣揮之不去。回過頭來思索自己挑選的這個職缺,單純因為它的上班地點在我喜愛的倫敦、是符合我所學的Marketing Assistant、是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Consulting Firm,最重要的,這間公司宣稱內部組成國際化,這意味著外國人被錄取的機率大為增加。

讓時間倒回到去年十一月,也就是我開始碩士課程的兩個月之後。英國的求職季事實上介於十二月到隔年三月之間,讓畢業生六月或者九月就可以馬上銜接工作崗位。那時我才剛開始Marketing課程的第一學期,還不確定自己喜歡Marketing的什麼領域,所以完全沒有考慮冬季就要投遞履歷。同時,我每天抱怨著英國的晚上好無聊,打算以後要在亞洲國家工作,至少下班累了還有好多地方可以逛街吃喝。 (註:英國人雖然很愛開趴,可是也只有Freshers或者閒閒沒事的人會每天狂歡到凌晨三四點,平常還是過著相當平淡的生活;之前我住在英國第四大城Leeds,許多商店在五點-六點半之間就關門了, 星期日更是無處可去,店家早上十一點才營業,下午五點就打烊了QQ)

然而後來去過了倫敦、去過了好幾個國家旅行,就忽然貪心了起來。說到底,六月初才開始找英國的工作只是因為自己還沒有玩夠,不忍心戳破美麗的歐洲泡泡,其實我並沒有那麼想留在英國工作。

這一年當中我以為自己已經很努力地做出每個最想要的選擇,卻還是偶爾無法正視自己的欺瞞。

我選擇了報告中最想負責到好的部分,並期望自己一定要修正到讓其他人看見我的成長;去了最想去的幾個城市,捨棄了沒有辦法排在優先順序中的國家也不難過;相處不來的人就別勉強友好,因為這樣會無法把時間花在真正重要的朋友身上。當剔除了非必要的慾望,或是自己還不夠資格取得的夢想時,就能夠真心誠意地朝向我最需要的那些人事物前進,投注100%的努力,並且避免在人生中僅有的那些One Shots製造一次又一次的後悔。

 

三月底在里斯本的時候,中年畫家Miguel在午後陽光明朗的街角與我閒話著,那時我才剛喝完了一大杯柳橙汁正挺著小肚子。

「啊,我十幾年前是做行銷的工作呢。大學時曾經學過經濟,覺得老師教得真是無聊就跑去做行銷了...後來自己空閒時畫的作品竟然被我媽的朋友買下,越來越多人稱讚,我就乾脆辭掉工作專心畫畫。反正你也知道,我不喜歡騙別人說這是很好的產品然後還要想辦法賣給他們。(w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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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Miguel打掃得乾淨的畫室裡面,大小不一的畫布上長滿了姿態饒富意味的水墨植物線條(上面兩張是他線條比較簡單的作品),那些都是他每天花費數個小時在植物園裡寫生觀察出來的心得,夏天要承受酷熱的天氣與蚊蟲肆虐,秋冬得忍受因為寒冷天氣而發的背部疼痛。「我覺得我還蠻喜歡畫畫的,也剛好有人欣賞,所以一畫就畫了那麼久。既然我的畫可以賣錢,那麼當畫家也不是什麼壞事,我可以養活自己。」

「我覺得自己應該算是有藝術天分,我沒有跟人學過畫,就只是十幾年前開始自己畫畫。如果不利用這個天分的話,我覺得有點可惜。」

「有時候我也會賣自己織的毛線帽給大家。一開始只是因為自己很怕冷、皮膚又相當容易過敏,所以自己織了一些帽子和手套、襪子。後來朋友請我做給他們的小孩,越做越多,沒想到就演變成一門生意。有時候小朋友們一起來工作室裡面玩,就會看到一堆我織的帽子在那邊跑來跑去!」他轉身搬出了一疊壓得扁扁的毛帽與襪套,是可愛的暖色調,橘色的毛線中混雜著一些黃色、白色與粉紅色。他還要我觸摸兩種不同的毛線,體驗材質帶來的差距,工作室的燈火映得他的灰藍色眼珠也光亮了起來。

 

五月底在巴黎認識的義大利籍大叔Marco更是豪邁,一身黑色皮衣與黑色皮鞋、捲曲卻稀疏的黑髮與暗沉的眼圈,三不五時就點起一根菸來。「我只做我喜歡的事情,不快樂的事幹嘛去做?我會畫畫,有時候就在路邊賣自己的畫;有時候周末跟朋友在街頭或者酒館裡面彈著吉他唱歌...你覺得我們如何?」他掏出了有點陳舊的Nokia手機,不疾不徐秀出樂團在台上表演的影片,是一首英文歌曲。

「抽菸不好?我覺得抽菸心情很好,不抽菸的話人生有什麼意思?每天都不快樂的人才會生病。」晚上十點多的巴黎街頭夜色正好,他領著我去拉丁街買晚餐。「這家法拉費不錯,你要來一份嗎?我很喜歡吃法拉費,裡面什麼都有,有各種菜又有麵包,可以吃得很飽。」

「不用不用,現在太晚了,都快要半夜了,現在才吃晚餐對胃不好。」我搖搖頭,佇在遮雨棚下看他在麵包中夾入大量菜葉與半透明的生洋蔥絲,一面欣賞人來人往的霓虹街頭。

「有什麼關係?我餓了就吃,不餓就不吃...你確定真的不來一份嗎?這家我推薦。」Marco大叔顯然對於我的不隨興感到有趣,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他已經帶著我這個拘謹的亞洲人晃了三個小時多,從羅浮宮入口前一路走過聖母院周遭,「放輕鬆,享受!忘記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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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自己在別處買的法拉費(Falafel),一種含有蔬菜炸丸子和其他生菜的中東三明治,是能夠帶來厲害飽足感的主食!

 

回歸到前面一點的段落。

有些人會認為出國讀書了就應該要在當地留下來工作。可是經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思考,我還是決定九月房租期限一到就離開英國。

當初選擇英國是為了體驗歐洲風俗、跳脫台灣過度強大的美國主流;而念個一年的入門行銷只是為了將人生跑道扭轉到我想要的路上,不然以台灣的文憑至上風氣,好幾次去面試,HR總是對我金融背景感到興趣,試圖說服我進行金融相關的實習。有時好難理解為何我可以毫無眷戀地丟掉過往,別人卻大驚小怪地想要幫我撿回來。

既然這一年內我的期待都已經達成,也認為自己不可能一輩子待在英國、總有一天會回來亞洲,為何又要顧忌著他人的價值觀?已經體驗過當地的環境,沒有那麼想要留下來的話,或許早一點開始深耕自己在亞洲的工作會是一件好事,一定會有只有在亞洲能夠達到的成就等著自己努力。更棒的是,所有最熟悉的家人與朋友都在身邊陪伴著你成長。

寫到這邊,或許還是有人覺得不留在國外工作一陣子相當可惜,我必須承認歐洲的機會確實與亞洲有所差別。但既然發現那不是我想配掛身上的勳章,不論得到或者失去他人渴望的夢想,對我而言都沒有十足的損失和收穫。每一條路都有它可以預見的好,以及實際走上之後出乎意料的收穫,事實上局外人從來沒有資格權衡孰優孰劣。可是倘若因此深陷「從來就還沒得到的成就」而忘卻去思索當初進行追求的初衷和自己最珍惜的資產,或許是一輩子的鬼迷心竅也說不定。

在歐洲遇到的一些研究員與學者、或者像上面提到的兩位人物,他們都相當快樂於自己的生活和事業。原因不複雜,單純就只是他們能夠在其中感受到愉悅,而這就是最重要的生存意義。對於這群人來說,不是為了工作而工作,反而該是為了開心或自我成就而工作。「我爸媽對於我做小研究沒什麼意見,只要我活得好好的、每年回家待一陣子看看他們就差不多了。我也不介意將來哪天可能離開英國,只要跟著我愛的人一起,不管到哪裡我都會覺得很棒。」

班上也有一位挪威女孩在大學畢業之後,利用一年的時間在全世界旅行,滿足了自己的眼界才來念研究所。忘記她去過多少地方,但印象中以年輕背包客的經歷而言可是相當驚人。

有時候會覺得亞洲是極樂的、過度放縱的地方,即使到了夜晚也不知休止,有些人只想耗盡一天的精力才不會感到無聊寂寞,因此花費太少時間在思考上面。而教育或整體環境也促使我們一定要短時間內交出些成績單,無法坐視年輕人停下腳步靜靜地感受世界,所以選擇對自己誠實變成相對困難的一件事情。

許多人會在旁邊七嘴八舌地想要在你人生中參一腳,甚至是擠進來對你下起指導棋。但是為了自己的好,現在在找工作的半途當中我會想清楚的,畢竟時間飛逝,可是有些事情在整個人生裡面值得拉長它的時間軸。這麼說好了,一年即十二個月在八十年歲月當中不算長吧?最可怕的是有些人連想都沒想,就順理成章地接受了自己抓到的第一張地圖,然後走在路上的時候不停怨天尤人。

人生當中有太多事物想讓人打包擁有,但總是要面臨優先抉擇。請先確定是自己真正需要、喜歡的願望後再想辦法塞入一卡皮箱帶著走,才不會因為帶了過重的行李而消耗年輕人的爆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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